第一卷 第40章 空城

类别:历史军事 作者:夜听殇字数:2350更新时间:25/06/20 08:10:44
    夜幕,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,沉沉地覆盖了刚刚经历了短暂光复的汴京。

    城中的欢呼与恸哭尚未完全平息,那面在夕阳余晖中猎猎招展的大宋龙旗,还倔强地飘扬在宫门之上。

    然而,死寂,比黑暗更快的降临了。

    没有预兆,没有警钟,甚至连城墙上象征性巡逻的灯火都悄然熄灭。

    汴京四门,如同被无形的手悄然拉开,沉重腐朽的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,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。

    城外,是沉默的黑色潮水。

    金军!无边无际的金军铁骑!

    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,在夜幕的掩护下,早已无声无息地完成了合围。

    没有震天的战鼓,没有喧嚣的呐喊,只有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,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低鸣。

    马蹄踏在初春解冻的泥地上,发出沉闷而规律的“噗噗”声,如同催命的鼓点。

    领头的大纛之下,一员金将身材魁梧,面如生铁,正是完颜宗辅!

    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黑暗,死死盯着洞开的汴京城门,脸上没有丝毫收复失地的喜悦,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疑虑和一丝被愚弄的暴怒。

    “空的?”

    他身旁的副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
    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。

    城门大开,城墙上空无一人,城内更是死寂一片,仿佛前几日那场惊天动地的攻城和光复,只是一场幻觉。

    一队精锐的拐子马如同离弦之箭,冲入洞开的城门。

    马蹄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回荡,格外清晰刺耳。他们很快消失在城内纵横交错的街巷中。

    时间一点点流逝。城外的金军大军沉默地等待着,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疯狂。

    “报——!”

    一名斥候快马奔回,声音带着惊惶,

    “禀元帅!城内……城内是空的!除了……除了伪楚皇宫里跪着的张邦昌,还有满街的百姓,一个宋军都没有!粮仓……粮仓是空的!军械库……也被搬空了!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

    完颜宗辅瞳孔骤然收缩,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。

    “一群狡猾的老鼠!!”

    完颜宗辅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发出咯咯的声响。

    一股被戏耍的滔天怒火瞬间点燃了他的胸膛。

    他引以为傲的骑兵,他以为的围歼猎物,结果却扑了个空!

    猎物早已金蝉脱壳,只留下一个烫手的空壳和一个屈辱的伪帝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禀元帅,我方后方粮草部队被多股不知名的宋军小队劫掠!损失惨重!”

    斥候的声音在死寂的夜空中尖锐地回荡,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锥,狠狠凿在完颜宗弼紧绷的神经上。

    他魁梧的身躯在马上纹丝未动,仿佛化作了夜色中的一块生铁。

    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从洞开如嘲弄巨口的汴京城门移开,越过无尽的黑暗,投向了东南方向——那是扬州所在。

    那里,是仓惶南狩的宋帝赵构,是他此番雷霆南下、志在必擒的终极目标!

    然而此刻,这目标在视线尽头,却显得如此遥远,如同被一层无形的、冰冷的铁幕阻隔。

    “粮草……被劫?”

    完颜宗弼的声音低沉沙哑,听不出喜怒,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。

    但这平静之下,却酝酿着比完颜宗辅的暴怒更为骇人的风暴。

    那是冰层下汹涌的暗流,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抑的闷响。

    副将和周围的亲兵们屏住了呼吸,连战马都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重压,不安地刨着蹄下的湿泥。

    后方粮道被断!

    这意味着什么,每一个身经百战的金军将士都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三万精骑,人如虎,马如龙,可虎狼也要果腹!

    深入敌境,千里奔袭,若无粮草维系,再锋利的獠牙也会迅速钝化,再雄壮的铁蹄也会变得虚浮无力。

    南下?

    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,别说擒拿宋帝,连能否顺利退回都是未知之数!

    是退?还是进?

    这念头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,在完颜宗弼的脑海中疯狂撕咬、纠缠。

    退?

    完颜宗弼的目光扫过身后沉默的黑色洪流。

    这些是他大金最锋利的刀,是他完颜宗弼纵横天下的依仗!

    若就此灰溜溜北返,不仅前功尽弃,更会沦为整个大金的笑柄。

    进?

    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东南,扬州的方向在黑暗中如同一个诱人却致命的陷阱。

    赵构就在那里,近在咫尺!若能擒获,便是泼天的功劳,足以洗刷一切耻辱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粮草!没有粮草,大军如何支撑到扬州城下?

    就算勉强抵达,人困马乏,如何攻城?

    “呼……”完颜宗弼的胸腔剧烈起伏,吐出一口白气,在寒冷的夜空中瞬间消散。

    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,那力道几乎要将精铁的马缰捏断。

    周围的空气凝固了,副将和亲兵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,生怕一丝声响就会引爆元帅体内那座压抑到极致的火山。

    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,马蹄刨地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,仿佛在催促着统帅的决断。

    时间,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一点点流逝。

    每一息都如同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。

    突然,完颜宗弼猛地一勒缰绳!他胯下的神骏战马吃痛,前蹄高高扬起,发出一声嘶鸣,打破了夜的死寂!

    “传——令——!”

    完颜宗弼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,撕裂了凝滞的夜空,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、破釜沉舟的决绝,更有一丝被逼至悬崖、即将纵身一跃的嘶哑:

    “全军听令!”

    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,冰冷的刀锋在黯淡的星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,直指东南——扬州的方向!

    “目标!扬州!赵构小儿!”

    这声怒吼,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,震得周围亲兵耳膜嗡嗡作响。

    副将脸色瞬间煞白,几乎以为元帅被怒火烧尽了理智,要驱使断粮的大军去进行一场必死的冲锋。

    但完颜宗弼接下来的命令,却如冰锥般刺入每一个将领的耳中,冷酷而清晰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算计:

    “阿鲁补!”

    他点名麾下一员悍将,“你率本部五千精骑,一人三马!轻装简从!只带五日口粮!给我昼夜兼程,直扑扬州城下!不要攻城!只需在城外扬尘驰骋,擂鼓呐喊,将大纛给我竖起来,竖得越高越好!要让赵构小儿和他的满朝文武,日夜都能看到我大金的鹰旗!要让他们寝食难安,魂飞魄散!告诉他们,我完颜宗弼,来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