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九十章:羽挽月的眼泪
类别:
武侠仙侠
作者:
忽公子字数:4715更新时间:25/06/20 06:43:51
羽挽月端坐于天光下,望着游苏怔然出神的模样,忽而垂眸轻笑:
“游公子这般盯着我看,莫不是连我这老气横秋的脸也能入眼?”
游苏回神时正撞上她戏谑的眸光,下意识挪开些许视线。他本是想来交代离开事宜,却不想这女人在逆光中坐得这般端丽,破损的金羽竟比全盛时更多了几分孤高的美感,所谓老气横秋更是无端之谈。
“我不过是在想要如何处置羽潇然罢了。”
“游公子的区别对待未免太明显了些。”羽挽月指尖划过翅尖残羽,“柳师妹自叹衰老,你便那般好言相哄;我感念年华逝去,你却顾左右而言它。我们虽曾是敌人,如今也该算盟友才对。”
游苏剑眉轻挑,不为所动:“那是因为柳长老自叹衰老是真,而你感念年华逝去是假。况且她是我敬重之长辈,你怎可与她相比?”
羽挽月低叹一声,似是感伤,“是了,的确是敬重之长辈,每一下都重得很呢。”
游苏不想这表面端庄的女人怎么重生之后满口污言秽语,实在令他刮目相看,正欲辩解之时,却见羽挽月忽而又笑着抬眸:
“游公子对蛇族这般尽心尽力,当真只是为了那两位小姐?”
“自然。”在知情人面前游苏对此事也不想遮掩,“灵若雪若皆是我挚爱之人,蛇族又容我栖身,我自当回报。”
“游公子这般擅长避重就轻,想来靠这本事逃过不少次道侣责难吧?”羽挽月金睫轻颤,瞳中闪过狡黠。
游苏心头一跳,正色道,“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
话虽如此,他脑海里却想起近日红绡、小灵等蛇女看他时耳尖的绯红,以及柳长老见到他时仓促而逃的半分慌乱。
他自然是能感觉到蛇女们对他的热情渐与往日不同,可真要问起帮助蛇族的初心,他的确只为雪若灵若二人。
“尝过血肉滋味的蛇,怎甘心再饮清露?”羽挽月玉指轻点自己心口,金眸流转间尽是洞悉世事的幽光,“倘若一群蛇都是以饮露为生也就罢了,偏有两条蛇能独享荤腥,其余的蛇还说她不得,只得积闷于心。终有一日,有第三条蛇忍不住偷尝荤食,游公子觉得可还会有第四条、第五条?”
随她话落,那日荒唐又涌上游苏心头:柳荫荫新生肌肤的触感、羽挽月破碎的喘息、还有殿外羽潇然癫狂的嘶吼……
游苏赶忙撇去杂念,他只当与柳婆婆那次邂逅是个美丽的错误,岂敢再多作留恋,更不敢去想因为一个错误,就将事态发展成羽挽月口中那般离谱的模样。
“够了!”游苏霍然挺胸横眉,“你将我当什么人了?又将蛇族当什么人了?”
羽挽月却没被生气的游苏吓到,而是摇头浅叹:“人是人,妖是妖,游公子可别将人和妖混为一谈了。况且这世间之事,本就多的是身不由己啊。”
游苏蹙眉不解,竟发觉自己听不懂这女人的言下之意,但料想她一定是预料到了什么。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羽挽月则是意味深长地笑笑,“此事不过我随意揣测,让我言明颇为不妥,游公子当作耳旁风就好,待雪若族长回来你便知晓。对了,若我猜的不错,游公子的体质似乎有些特别?”
游苏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,“有何特别?”
“柳师妹短时间内得海量玄炁,不光容貌,连体魄也焕然一新,前后判若两人,却有一物不该变化。”
游苏沉思几息,“妖丹?”
“妖丹乃妖族与生俱来之物,是天赋的体现,几乎不随修为的增长而变化。而世间能净化妖丹之物皆是稀世珍宝,重金难求。可那日你与柳师妹交合过后,她的幽蓝妖丹却变得纯净无暇,堪称极品。”羽挽月眯起美眸,“除了是游公子的功劳,似乎找不出第二种解释。”
游苏心中暗惊羽挽月能成为金鹏族最年轻长老绝非浪得虚名,哪怕没有了修为,以她的观察与分析能力回到巅峰只是时间问题。
他也知晓妖丹变化乃是体内太岁之力的缘故,却不可能向羽挽月解释:
“所以呢?”
“所以仅凭这一点,妖族就不可能动你。”羽挽月压低嗓音,“若是让我放出消息说你还有这个本事,妖族想要庇护你的人将大有人在。不光安全能够得到保障,还会有许多貌美妖修自荐枕席。”
“也包括你?”游苏凝视着羽挽月的双眼。
羽挽月愣了愣,少年灼热的体温透过薄纱传来,她旋即松了松翅膀轻笑道:“游公子若是想要假戏真做,挽月自然无法拒绝。”
“不必演戏,你与我亲昵不过是为了报复那羽潇然。你若是这种女子,也不至在金鹏本家过得这般挣扎。”游苏也尽可能向后仰了仰,“你有坚持,我亦如此,所以切莫自作聪明传播关于我的消息。况且你说的好听,若真整个妖族都知晓此秘,是福是祸你心里清楚。”
“游公子还真是心思敏捷。”
游苏对她的夸奖不甚在意,正声道:“聊正事吧,你虽修为散尽,但亦有还复来之时。柳长老信你,我却不敢信,那日你答应的把柄可还没给我。”
羽挽月颔首致意,“自该如此,我也正有此意。本想将其当作游公子帮我的回报一齐给你,却不料横生插曲。”
插曲的确是真插曲,游苏却是皱眉,“插曲?那你所说的回报又是指什么?”
“游公子难不成以为我的回报,是撮合你与我那大你二百余岁的柳师妹?”羽挽月笑意不止,“我羽挽月可不是这种人,就是真要拖我姐妹下水,那也得我先在水下才是。”
游苏闻言面露三分窘迫,“我何时有此意思?!”心里却想着是自己误会,还以为这羽挽月本性卑劣,竟打算用别人美色作偿,现在想来这岂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?
羽挽月没有挑破,继而寒声道:“羽潇然以锁炁钉控制我为底气,如今我修为散尽,他暂且控制不了我。所以在此期间,我要彻底让这头畜生对我死心!”
她的声音轻得像风,游苏却又听出了百年积压的戾与恨。
“这是你对他最后的报复?”
“请游公子为我——”羽挽月脊背挺直,目光灼灼,“刻下奴纹。”
游苏瞳孔骤缩,甚至忘了以气机压制这四字之音。
羽潇然骤然暴起的嘶吼声在殿角炸开,铁链被挣得铮然作响,却只衬得此处愈发死寂。
“为了报复他,何至于此?”
羽挽月的笑里藏苦,“也是为了彻底让游公子放心,倘若我真恨你,这世上又有什么把柄能压住一颗报仇的心。”
游苏喉间一紧,他的确仍在考虑为了确保万一要不要将羽挽月变作眷属,因为曾经的好友关系并非什么牢不可破的羁绊。但邪眷终究顾虑繁多,所以他准备看她究竟能拿出何种把柄再做考虑。
奴纹之术与真主的邪眷之力有异曲同工之妙,但邪眷除了身有邪气外远不及奴纹之术伤天害理,要不然也不会被五洲封禁。
身负奴纹者,不光得对认主之人绝对服从,还可以被肆意汲取力量,甚至就连生死也在一念之间。
当初千华小狗委托他帮忙进入南海仙岛时就曾许诺,事成后可为她刻下奴纹,让她身心皆臣服而不是只有身体被迫屈服。
游苏事后也未尝提及此事,一是因为他觉得和千华小狗博弈拉扯,靠自己征服她的心才算成功,二则是因为他还是本能抗拒这般伤天害理之术。
所以面对羽挽月的请求,他还是心有恻隐。
“我并不懂奴纹之……”
话音未落,羽挽月却忽而扯开腰间系带。
游苏霎时瞪大双眸,才惊觉她今日没穿之前那件淡金纱衣。
天窗漏下的天光中,绝美胴体上飘扬的尘埃也纤毫毕现。
即使那日借剑破丹她也未尝这般袒露,可美轮美奂间,却见羽挽月的小腹处有一圈圈蜿蜒的繁复纹路。
那纹路形如锁链盘绕妖丹,在逆光中泛着森冷光泽,与她苍白肌肤形成了刺目对比,像被烙在灵魂上的耻辱印记。
“这是支脉女子的‘嫁妆’。”羽挽月指尖抚过纹路,唇角勾起比冰棱更冷的笑,“在我被许作他为妻时,他母亲,也即是金鹏本家的族母,亲自将这奴纹刻上我妖丹命门。当时我疼得咬碎三颗牙,却诉不尽心中屈辱。在她刻完之后,我还要跪谢主母赐纹之恩。毕竟支脉贱种能成本家嫡子之妻,在她们看来是天大的福分。”
游苏只觉触目惊心,下意识攥紧了拳头。
奴纹一旦刻下,便如附骨之疽,无论认主与否都无法消除,这将是伴随羽挽月这个骄傲女子一生的耻辱。那畜生的母亲是想借此折断她的羽翼,让她这辈子都只能甘心等那个襁褓中的‘未婚夫’长大。
“羽潇然!”羽挽月忽而高喝出声。
金翅外又传来羽潇然的怒吼:“羽挽月!你竟有脸将奴纹示人!恬不知耻的贱妇!你是我的!我的!”
羽挽月对他的咒骂充耳不闻:“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吞并蛇族……因为你迫不及待要突破化羽境。”
她眼中闪烁着恣意的光,“你娘知道你贪恋我,所以我告诉她,为了激励你努力修行,让你只有到了化羽境才能动我,才能激活你这垂涎多年的奴纹!只可惜啊只可惜……你还是在即将成功前功亏一篑!”
“羽挽月!你这个毒妇!贱人!婊子!”
羽潇然极尽恶臭之言,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无边的怨气,可他骂的越脏,羽挽月就笑得越畅快。
“你想要的修为我已送人,如今——你想要的人也不会再属于你!”
羽挽月笑得凄艳,她长吸一口气,压下喷薄而出的复仇快感:
“游公子,奴纹早已刻好,你只需要将玄炁注入其中激活即可。”
“你可知这般做的代价?”游苏的声音染了霜。
羽挽月忽然前倾,金翅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影:
“我很清楚。游公子也该清楚,这修仙界本就不太光彩,唯有如此,你才能真正放心让我游走于妖族之间,不必担心我随时反戈。”
殿内烛火突然明灭,游苏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决然,忽然想起在金茧中她咬住他肩头时的颤抖——倘若不是柳婆婆事后告知,他不会知晓如果当时羽挽月选择自爆化羽圆满的妖丹与他同归于尽,他将不会剩下半点残渣。
可是,她没有这么做。
游苏长叹一口气,尽管他已经猜到羽挽月对羽潇然恨之入骨,但她最终的报复还是让他震惊不已。
他明知对一个曾经的敌人心软属实不该,却还是难过心里这关。归根结底这是一个一直以来都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,与当时主动对他与师姐发难的千华小狗并不相同。
“你不必如此,即使倒戈,就当我和柳长老信错了人便是。”
羽挽月愣了愣,她仰起脸,天光恰好打在她的脸上,金色的睫羽熠熠生辉:
“我方才不是做戏,我说我不会拒绝你是真的。倘若不是身体抱恙,我还很期待你能放下人族的矜持,毕竟……柳师妹当时看起来真的很享受,谁又还不会想男人呢?”
她隔着天窗看见了外面阳光大好的天空,万里无云,几只自由的鸟雀飞过,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:
“你挽救了那个即将变成行尸走肉的我……如果不是你,我宁死也不会将这个耻辱的标记露出来。但你很特别,我知晓你绝不会用异样眼光看我。所以我是心甘情愿的,绝不仅仅是为了报复他。”
游苏久久沉默,旋即并指为剑,悬在奴纹上方:“最后一次机会,一旦开始,再无回头路。”
羽挽月低下头,笑着平视少年,双翅忽地张开,金羽洒下簌簌的光,像是即将振翅高飞的金鸟:
“来吧,让我——成为你的剑。”
“不要!不要!我求你!游苏我求你!不要!除了她我什么都能给你!我给你做牛做马!你别动她!”
羽潇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,可游苏的背影高大挺拔,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遮得完完全全,以至于羽挽月现在是什么表情他都看不见。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游苏曲臂,然后缓缓向前送去。他已然忘记了仇恨,跪在地上磕头磕个不停,宛如幼兽哀鸣:
“你可以动她……你想怎么动就怎么动!只要不让她认你为主,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!我可以帮你!我帮你杀了我爹!我帮你夺下金鹏族!求你了,求你了,我认输啊……”
虹光顺着殷红顺着奴纹的纹路蜿蜒成溪,羽挽月只觉妖丹剧震,痛的搂紧游苏的脖颈,金翅不受控制地狂乱拍打。
但即便疼痛至此,她还是勾起解脱般的笑。
羽潇然已经放弃了挣扎,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搭在游苏肩上那张笑得幸福的仙靥。
他像一条被拔去毒牙的恶犬,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他举起手刀,他知道羽挽月为的就是这一刻,当他忍受不住屈辱亲手自裁的时刻。
但他不得不承认,羽挽月真的让他输得一干二净,他的手刀从未这般干脆利落过。
他瘫在血泊中,望着金翅环绕下紧紧相拥的身影,蓦然想起第一次对羽挽月产生深刻印象的回忆。
那时的她站在金顶,朝阳为她的羽衣镀上流火,美若神祇。
她说她想飞出这里,于是问尚且年幼的自己可否帮她?
彼时年幼的他满口答应,直到后来发现她所处牢笼的钥匙在他手里。
阖眼之前,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她——无论是用锁炁钉还是奴纹。
而羽挽月的眼角,则同时流下了一滴清泪。
只是她的眼里不是死去的羽潇然,而是被她抱住不松手的少年。
原来在这世上,真有傻子会打开笼子放她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