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百三十七章 我能称呼您为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当天使的圣光将亚当悉数沁润的时候，他便知道，乔纳德没有骗他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嗡……

    轻柔的声音在亚当的耳边响起，就像是可以借之安眠的白噪音，轻轻抚平了亚当那有些紧张和不安的心绪。

    亚当，答应了乔纳德要进入天使，进入到这片他的“诞生地”。

    他心中是不想这么做的，毕竟不管是他还是乔纳德，都对天使的上限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贸然补完之后，万一天使暴走呢？万一天使有自己的智慧呢？万一“主”苏醒了呢？万一“主”对人类有敌意呢？

    就凭天使那秒杀一切神话的伟力，但凡其失控一两秒，造成的后果都是灾难性的。

    但，他看得出，乔纳德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意孤行，他……没办法反抗。

    就算他拒绝，乔纳德也会强行将他塞进天使里面，去找别人通风报信更是不可能成功。

    神话，终究是太强大了。

    ……也罢。

    亚当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，在乔纳德的注视下，迈入了天使的双轮之中。

    他，已经努力过了，无法阻止乔纳德，那……便听从命令吧。

    从小便在实验室中长大的亚当，其实并没有太多正常人的情绪与道德观。

    天岛上发生的一切，他都有所耳闻，思考能力让他知道乔纳德应该要被定义为坏人，但他没有太过在意。

    毕竟，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过快的思维速度，让世界在他眼中无比缓慢，有的时候，他甚至都感觉他与人类不是一个种族。

    很长一段时间里，维持他人性的，都只有身为“父亲”存在的乔纳德，对他的认可。

    而，就在乔纳德要求亚当进入天使的时候……这名为父爱的滤镜，便已经破碎了。

    如今的亚当，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，一切，都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那么，便可以无所顾虑地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了——知识。

    乔纳德说，当自己与天使真正合为一体，他就能看到整个星界最终极的秘密。

    在迈入天使之前，亚当并不认可。

    毕竟，没有任何征兆表明，这个劳什子天使会和终极秘密这种东西扯在一起，乔纳德会这样说，更有可能只是借助自己对知识的渴求，在进行诱导。

    但，当他迈入天使，整个身体都浸入那如同液体的圣光之中时，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明悟。

    或许……是真的。

    乔纳德或许对自己心存欺瞒，但知识本身做不了假。

    在天使之中，他缓缓闭上了眼，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中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但，真正的视线已经沿着圣光，向着更远处投去了……

    他会去到什么样的地方，会看向何处呢？

    不知道。

    但值得期待。

    这一刻，亚当他极力远眺，向着源头处梭巡。

    外界似乎传来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，还掺杂着一些剧烈的震动。

    似乎，是在战斗。

    乔纳德在利用天使，对抗蓝星的诸神吗？

    他在现世还残留着一丁点的感知，从那感知中传来的能量波动是那样的震撼，哪怕泄露出一点，都足以将他湮灭。

    但，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他无法阻止，也无心阻止。

    在这条圣光之路面前，人类的战斗与倾轧，显得那么渺小。

    他的视线，不断通往源头，渐渐的，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硕大的虚影横亘虚空……那是“主”吗？

    世界的本质，会是“主”吗？还是说，世界本质太过玄奥，让人类产生了存在“主”的错觉？

    必须要，一探究竟。

    视线前进的速度很快，但看上去还有相当长的时间才会到达主的身旁。

    于是，他先看向两旁，看向圣光之中。

    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圣光之中时，他的耳边，忽然有许多的声音渐渐响起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主啊，保佑我等度过纪元轮转……”

    “主，我要忏悔……我有罪……”

    “主，我们敬爱您啊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他有所明悟。

    这些，是对主的祈祷，是名为“信仰”的力量。

    而后，他也就明白了，天使的本质是什么——只是用来收集信仰的机器罢了。

    而后便也明白了，链式皈依的真正用途。

    这样啊……那还好。

    亚当稍稍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倘若只是如此，那么即便是天使被补完，也不用担心暴走。

    或许现有的神话会死上一批，但蓝星还是会存活下来，人类的文明会迎来新的篇章。

    他，没有真正做出不可挽回的邪恶之举。

    一念及此，他心中对自己身为人的锚点，彻底地淡化了。

    耳边，现世中战斗的余波越来越渺小，或许是战斗结束了，又或许是他在现世的感官已经彻底消失。

    很好，这样一来，他的眼前，就只有那最终的隐秘——

    亚当的感知逐渐模糊，直到连身体都感知不到，而相对应的，他对圣光与主之虚影的感知却越发清晰。

    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，仿佛无数纪元过去，又仿佛只是一刹那。

    亚当，站在了主之虚影的面前，却忽然愣住。

    这是……什么？

    出现在他眼前的，是一尊庞大的人类造物——可能未必出自人类，但绝对是文明的产物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如同星球一般巨大的“圆盘”，其似乎是由最纯粹、圣洁的白色陶瓷制成，其上有一层一层华丽、极繁的纹路，上面镶嵌着金边。

    这巨大的造物，从头到脚，都透露着“美”，但，毫无疑问，这绝对不可能是自然的造物。

    穿过圣光之后，亚当看到的，是星主教会的“信仰载体”。

    但他并不知道。

    此刻，他本来已经没有情绪波动的内心，骤然升起一阵恼怒，这一刻，他只觉得内心的期待完全被落空。

    这绝对不可能是世界的本质！

    世界建立在一个文明造物身上？开什么玩笑！

    这样的情绪填充在他的内心，他的心神开始波动，连带着，周围的圣光都动摇了起来。

    不！这是骗局！

    乔纳德！卑劣的家伙，你不仅亵渎了“父亲”，更亵渎了真理！

    “啊！！”

    亚当确信他已经无路可以再向前走，于是他崩溃地大叫，这一刻，他发了疯地想要逃离这里，但是迈入天使的那一瞬，一切都已经注定，他已经无法离开这里了。

    不！

    在迈入天使的时候，他就已经做好了会死的准备，但，必须是为了见到终极秘密而死！

    他确信，那一瞬间，他那永远都无法全力思考的大脑，也必然会被无穷的学识所撑爆，他，最终会充实着死去，永远不再空虚。

    但，现在呢？

    如果尽头只是一个这样的造物，这样一个死物，那么，他宁愿在乔纳德面前自杀！

    懊悔填充了亚当的内心，但他却只能无能狂怒，因为，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。

    时间，悄然流逝。

    亚当知道，很快，他就会与这里的一切融为一体，到时候，他的思维也将在这里熄灭。

    但，好不甘心啊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忽然。

    圣光深处，传来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这里，当然不是终点。”

    嗯？

    亚当一惊。

    这里，还有别人吗？

    他猛地抬起头，而后，便看到了，头顶的圣光之中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多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。

    他完全看不到那人影的面容，但看到那人影的时候，他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期望。

    但旋即，他就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了。

    “不是终点，又能怎样……我已经，无法再前进了。”

    圣光的路途，到这里已经是极限。

    或许，那造物的后面还有路吧，但已经是他无法触及的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想看看吗？”

    那人影这样道。

    他是在……问自己？

    但，想看又能如何呢？

    亚当张了张嘴，但，鬼使神差地，他用力点了点头：

    “我想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伸出手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，亚当又不可避免地开始期待，于是，他依言抬起了手，向前上方伸去。

    而后他就看到，那道模糊的人影，似乎也向他伸出了手。

    随着他们的手逐渐靠近，亚当似乎看到，那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，他似乎能看清那人的手了。

    并且，随之而来的是——

    轰！

    亚当一瞬间睁大了眼，这一刻，那身影背后的世界疯狂展开，无数信息流淌而过！

    这一刻，他只感觉，自己大脑活跃了起来，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充实，前所未有的充实！

    嗡……

    仿佛有一条长河从他的身体中流淌而过，某一刻，那光芒忽然变得纯粹，眼前的世界似乎终于展开到了极限，而后，他便看到了——

    一片海洋。

    由天体构成的海洋，那其中的一粒沙，都是伟岸至极的星辰！

    而，最中央的，那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庞大星辰……

    这一刻，亚当似乎顿悟了。

    那，正是他在寻找的，整个星界最终极的秘密！

    正是世界的本质！

    一行热泪，从他的眼眶滚落——十分奇怪，现在的他本该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，但这一刻，却清晰地感知到了眼泪流过皮肤时的触感。

    下一瞬间，他便感知到，自己伸出的手，终于被人握住。

    轰！

    视线于是回落。

    他已经热泪盈眶，但也看清了站在他眼前的、握住他手的那个年轻人。

    “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他轻轻道。

    “蓝星需要你。”

    嗡……

    亚当陷入了呆滞，而周围的圣光已经开始渐渐消退。

    某一刻，圣光终于完全消失，大海的波浪声传入了他的耳中，晴朗的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——不如圣光温暖，但远比其亲切。

    现在的他，正坐在辞世神骸的脖颈上，褪去光芒的天使就放在身后不远处，身前，一个年轻人握着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看上去，正是眼前的年轻人，将他从身后的天使中，拉了出来。

    还能……这样吗？

    进入天使之后，他已经和天使成为了一个整体，别说是用手拉了，就算神话的全力一击，都别想将他从天使里面打出来。

    但，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做到了这一点。

    而且，刚才……

    他目睹世界终极秘密，虽然只有一瞬间，但那样震撼的场景，早已烙印在了他的心底。

    他清楚，那绝非错觉，那一定是真实存在的！

    而，赐予他目睹这一切的——正是眼前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他怔怔抬起头，看向他——正在此时，于苍收回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您……救了我？”

    于苍一笑：“算是吧。”

    他也很惊讶。

    他目前还不具备带人回到识界最深处的能力，甚至，他自己回去都很费劲。

    但，眼前的亚当，情况却很特殊。

    他已经看出来了，亚当是乔纳德制造的一个试验品……但，即便是有天使与旧世约这两个星主教会留下来的遗产做参考，亚当的潜能也有点逆天了。

    在其和天使融为一体的时候，竟然看到了星主教会的信仰载体？

    星主教会离现在保底隔了两个纪元，那样清晰的信仰载体，绝对是第三层以后，乃至更深层的景象了！

    那种地方，就算是超越神话都无法触及。

    也奇怪……乔纳德都能创造出亚当这样的怪物了，为什么他本人还这么菜……

    或许，只是他运气好吧。

    总之，亚当绝对值得于苍伸出援手，甚至借助这个契机，让他见到一瞬间识界深处的景象——真的只有无限渺小、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瞬间的时间，但那样壮观的景象，即便只有一瞬间也足够铭刻在人的内心。

    至于其他的，倒没什么难的。

    拥有神知力的于苍，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已经研究透了天使现在的韵律结构，然后从星械库里调用了亿点灵子，就逆向破解完毕，进而做到将亚当无伤拉出来了。

    很简单。

    但看上去，将眼前的亚当震惊的不轻，说了一句话之后，就一直在沉默。

    于苍也不着急，就默默站在原地，先让亚当缓一缓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良久之后，亚当忽然开口道：

    “我该如何称呼您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叫于苍。”

    “您就是于苍……”

    亚当咬了咬嘴唇，而后，忽然抬起头，神色异常坚定：

    “父……我能称呼您‘父亲’吗？”

    于苍：“……？”

    他眉头稍扬，仔细看了看亚当的眼神，确定这孩子应该没有因为刚才的深层景象而被撑坏脑子之后。

    “……如果这是你的癖好，那我尊重。”